作者：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李建新
人口是影响国家实力发展的重要因素。从国土面积、人口规模、经济实力、军事力量等综合因素考察，与我国最具有可比性的大国当属美国和印度。21世纪中国、美国、印度三国的人口变化趋势警示我国刻不容缓地改变现行人口发展战略与方向。
人口变迁与人口革命
1.人口变迁
1750年以后的300年是世界人口急剧变化的300年，这种急剧变化在人类上百万年的历史上仅仅是短短一瞬间，但这“短短一瞬”却完全改变了人类历史的进程。1750年世界人口估计7.5亿、1850年为12亿、1900年为16亿左右。进入20世纪特别是二战以后，世界人口增速加快。1950年25亿，2000年上升到60亿，预计2050年达到90亿左右，2200年世界人口最终将在100亿左右稳定下来。与此同时，人口内部结构也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世界人口转变之前，人口少年儿童比例为40%以上，65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在4%以下，人口年龄结构是正金字塔，这是人类人口99%以上时间段的基本结构；人口转变彻底完成之后，少年儿童人口比例下降至20%以下，而65岁及以上老年人口比例将超过20%，人口年龄结构将转变为“倒金字塔”，如今一些发达国家已是这种结构。可以肯定的是，人类人口近300年的动态变化过程深刻地影响到了我们人类社会发展的方方面面。
从人类历史的长河中观察，人类人口真正“革命性”的变化当属工业革命以后发轫于西方国家的人口变迁，这种变迁完全改变了人类漫长历史中人口处在高出生率、高死亡率水平上的“高位波动平衡”状态，第一次迈向了低出生率、低死亡率水平上的“低位波动平衡”。人口这种变化称之为“人口转变”。在这个由一种稳定状态转向另一种稳定状态的过程中，人口发生了三个阶段性的变化：第一阶段，人口死亡率水平先下降，由此人口开始迅速增长，且人口结构年轻化；第二阶段，人口生育水平滞后于死亡水平下降而下降，并进入稳定增长，人口结构成年化；第三阶段，人口进入低生育低死亡水平的惯性增长，且人口老龄化，人口规模与结构重新回到了“低位波动平衡”的稳定状态。从人口实力来讲，第一阶段是人口实力积累的过程；第二阶段是人口“能量”爆发的过程；第三阶段以后是人口实力趋于稳定的过程。这个变化过程是人类人口史上从未发生过的，从这个意义上讲，西方学者又将这个人口变化过程称之为“人口革命”。
2.人口革命与欧洲崛起
18世纪中叶西方国家率先进入了工业时代，迎来了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大发展。人类历史进程中欧洲发展取得了巨大的成就，美国史学家斯塔夫里阿诺斯指出，这是“三大革命——科学革命、工业革命、政治革命给了欧洲以不可阻挡的推动力和动力，它们并不是并行或独立进行的，它们是互相依赖、相互之间不断起作用的”。笔者认为，欧洲的崛起其实是四大革命即“三大革命”加“人口革命”相互作用的结果。可以说，在被美国学者伯尔丁称作“巨大变革期”(Great Transition)的20世纪，是人类创造更大成就的世纪，而背后实际与20世纪后半叶的“人口爆炸”、“人口革命”所产生的巨大能量有关。
大国人口变化趋势比较
1.人口数量变化趋势
未来人口出生、死亡的水平不同将直接影响到人口数量和年龄结构的变化。按照联合国人口开发署2013年的预测结果，未来30年、40年乃至更长时期，中、印、美三个大国的人口变化将有很大不同。
三国未来的人口生育水平。按照联合国有关机构人口预测不同方案假设，我国人口变化的中方案生育水平总和生育率（TFR）将保持在1.7-1.8之间，低方案则在1.2-1.3之间；美国人口变化的中方案生育水平（TFR）将维持在更替水平附近（在低死亡水平条件下，一般认为更替水平的总和生育率TFR为2.1）为2.0左右；三国中只有印度目前的人口生育水平还高于更替水平为2.3，而且人口生育率还将继续保持这种势头直至2030年，到2050年降至1.9。
三国未来人口的数量变化。由于未来三大国人口的生育水平大不相同（死亡水平较稳定，在此不作讨论），其未来人口数量变化也有很大的不同。美国人口较20世纪人口增速减缓，但仍将继续保持惯性增长，到2050年，美国人口将增至近4亿。在联合国中方案条件下，我国人口总量将在2030年左右达到峰值约14.5亿，然后人口开始下降并出现负增长，估计2050年将达到13.8亿。如果按照联合国低方案，我国人口总量将可能在2020年左右达到峰值13.9亿并随后开始负增长，2050年降至12亿。较之中方案，低方案人口下降幅度更大、速度更快。印度人口总量的变化在三国中则是另一幅图景，由于印度的生育水平至少在21世纪前30年仍保持在更替水平之上，所以人口总量的增加不是惯性增长而是自然增长，到2050年印度人口总量将近16亿。中印两国人口总量的不同变化趋势，将导致中印人口大国地位的变化。按中方案计算，2030年以前，印度总人口将首次超过我国而成为世界上人口第一大国，到2050年，印度人口将比我国多4亿左右。
2.大国人口的结构变化
如果从大国各自人口内部结构变化来观察，可以看到，三个大国人口结构都趋于老龄化，不同的是人口年龄结构老化的程度和速度（见图）。
在三个大国中，我国人口老龄化进程的特点十分明显和独特。从联合国预测结果看，我国将是世界人口大国史上继日本之后的又一个老龄化速度极快的大国。如果按照联合国中方案，我国人口老龄化水平将在2040年左右超过美国，预测2050年老年人口比重将可能上升到24%，而届时2050年美国老年人口比例为18.8%。值得注意的是，我国人口老龄化水平与美国并不在一个起点上，2010年中美65岁及以上人口比例分别为8.2%和13.1%。如果是低方案，我国老龄化速度将更快。2050年，我国老年人口比重将达到27.4%，位居三个大国之首。在未来50年，印度人口也在不断老化，但印度人口年龄结构的变化将相对平缓。2020年以后，印度65岁及以上人口的比例才会超过7%，进入老年社会的行列，较之我国足足晚20年。2020年以后，印度人口老龄化会略微加速，2050年其65岁及以上人口比例仅为11.5%。此外，到2050年，印度少年儿童人口的比例仍高于老年人口的比例，仍不会像其他两国一样出现人口倒金字塔现象。作为20世纪50年代同时起步的两个发展中大国，印度人口老化并不像中国那样是一个急剧变化的过程，而基本上是一个渐变的平缓过程。
可以说，当前发达国家中，美国人口规模和年龄结构的变化是相对比较平缓的，是稳定发展型；而在发展中国家的人口大国中，印度的人口规模和结构仍是壮大发展型。我国人口老龄化速度不仅大大快于印度，而且还快于美国，人口规模和结构是缩减衰落型（图）。
大国人口实力较量
人口是一个国家实力的基本要素，而人口转变或“人口革命”中所爆发出的巨大人口生产力则是一个国家实力增大增强的过程。
人口所展示的实力并不仅仅表现在规模的大小，更在于人口内部结构的变化过程。因此，从人口动态结构观来审视人口自身发展以及这种自身发展变化对经济军事等硬实力与文明承载和挑战等软实力的影响才是正途，任何“钟情”于人口数量变化的简单比较都会误入歧途。人口实力的比较，不仅仅在于其数量的多少，更重要的在于其内部结构的变化过程是否有利。若以动态结构的视角考察一下美国人口变迁历史便会发现：从18世纪后半叶建国至今，美国人口由百万，跨过千万，再过亿，并将继续增长到21世纪末的近5亿，更为重要的是，其人口内部结构始终是“均衡”变化的。即便是完成人口转变之后，美国人口也依旧保持更替水平的生育率，保持其人口的“活力”。反观我国人口的变化轨迹，是一个不断地减少年轻人口，减少“创造力”人口，其内部结构也急速朝着“失衡”方向变化的过程：加速老龄化、加剧男女比例失衡等。
因此，从上述分析可以看到，美国和印度的人口变化是“稳定发展型”或“壮大发展型”，其变化无论是人口规模还是人口结构都将继续支持和增强其大国的硬实力（经济实力）和软实力（文化实力），但我国的人口变化则是“缩减衰落型”。其变化无论是规模还是结构都将朝着迅速减弱人口实力和国家实力的轨迹方向发展。21世纪中、印、美三大国家的实力竞争中，我国人口实力变化处于完全不利的地位，由于作为社会基础的我国人口实力其内部结构严重失衡，未来20年、50年乃至更久，我国将进入人口与大国实力不可持续的强盛时代，若要规避这种不可持续的风险，惟有刻不容缓地改变现行人口发展战略与方向。
来源： 《中国国情国力》